「七」

突厥是大齊最可怕的敵人，雙方鬥爭極為艱難。

那些自幼生長在馬背上的子民，面對軍隊，即使一個孱弱兒童也敢乘其不備提刀便砍，民風剽悍，讓謝瑉不得不施行酷烈策略，將所有有生力量牢牢控制。遠在京都的承煜為了滿足軍隊海量補給，又付出了一年的壽元。

所幸這一切都在今天結束了，謝瑉凱旋，班師回朝。承煜實現心願，再無牽掛。

高高在上的帝王，眼神有些許恍惚，他俯視慶賀不已的文武百官，心裏沒有喜悅，只有解脫。統一六合、席卷宇內，這話已成心魔執念，而今萬事成功，他反而不知道自己改做什麽了。

“朕……不，我思忖著，幹脆禪讓太子罷。”承煜私下與謝瑉閑聊道，“少禎雖身體孱弱，但才華橫溢、寬容治下卻又手腕果決，天生帝王料子。我這些年煉了不少補氣益血的丹藥，國庫也較為充裕，大不了再賣幾年壽元——哈哈，開玩笑的，瑉弟莫要著惱。”

“皇兄，在此之前，臣弟認為先將那所謂黃金鄉除去，否則……”

承煜面色一肅：“瑉弟所言甚是。我自己也就罷了，若叫少禎也受此苦難，那是決計不許的。可是那魔女異常厲害，我也曾派人一寸寸在禦花園中尋過，但除我之外，無人能找到。”

謝瑉也有點頭疼。他現在只是一個武力超群的凡人，奈何不得躲藏在時空裂縫中的魔鬼，但他不行，有人可以啊……微微一笑，謝瑉將自己回朝那日所見所聞告知承煜：“皇兄，不若讓那些和尚去做？住持不為俗世所動，但不代表所有和尚都不為所動。我聽聞他有一個弟子，佛法無邊，天賦絕倫，還對世人充滿憐憫，前幾次天災，那和尚次次都去賑濟。”

“我看此事可行。”承煜若有所思。

靈山寺住持弟子果真來了。

他相貌極為俊美秀氣，眉目間一抹悲憫眾生的超脫之相。和尚無聲無息被送入皇宮，在禦花園中默默轉了兩圈，念一聲佛偈：“陛下見諒，貧僧法力低微，不能除去妖魔，只可暫且封印百年，百年後一切尚未可知。”

承煜聽了前半句臉色些陰沈，聽到後半句反而長舒一口氣：“大師不必顧忌，放手去做便是。封印妖魔後，若子孫不肖也無可奈何，怪不得旁人。大師，勞煩了。”

和尚頷首，去準備做法事的事宜了。謝瑉有些疑惑的瞧他一眼，總覺得這和尚十分親近，當真奇哉怪也。不過也沒註意，跟著承煜離開了。

“阿彌陀佛……都是命啊。”和尚口中輕輕呢喃，神色虔誠。

漫長的準備時間後，和尚親手將黃金鄉封印。魔女貝爾朵麗切不敵，卻絲毫沒有委頓之感：“我是不死不滅的，總有一日我會再次出來，屆時，叫你大齊滅亡！”

魔女已封，承煜總算松了口氣。

他說做便做，很快當著文武百官的面，宣布禪位太子少禎。

於是，鳳德帝變成了太上皇，而太子則登基改號元鼎，繼續坐擁天下，執掌江山。

“瑉弟，我這一輩子可就你一個真正的兄弟啊！上天不負我！”承煜大笑著換上一身常服，“我想在最後的時間裏，走遍名山大川，看看我們打下的這盛世繁華！”

“兄長，我也很高興遇見你。”謝瑉微微一笑，跟上了曾經帝王的步伐。

「八」

承煜這輩子不虛此行。

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滿心都是恍惚。承煜總覺得這一切充滿了不真實，仿佛南柯一夢，夢醒了，他還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，耳邊回蕩母親絮絮叨叨的關心，眼前看著電腦屏幕在堆滿雜物的桌子上閃閃發亮。

然而，時間終將希冀打碎。

承煜絕望了，認命了。他知道自己的確“穿越”另一個世界……“穿越”，多時髦的詞，那些心心念念的人沒有趕上，偏偏讓他趕上了。承煜一點也不想穿越，他有太多牽掛。

於是在看見幾個內侍陰陽怪氣欺侮一個孩子之時，承煜沒多少猶豫就訓斥了那幾人一頓。他母親身份高貴，嚇唬不了大太監，嚇唬這些灑掃內侍還綽綽有餘。幾人囁嚅著狼狽而去，承煜低下頭望著謝瑉，那幼小瘦弱的一點點，眼睛黑而亮，卻十分冷淡。

“多謝皇兄。”稚嫩的聲音帶著滿不在乎。

他成熟的簡直不像個孩子，承煜想想自己在他這個年紀，大概泡在蜜罐裏無憂無慮吧，可皇宮中沒有天真，他的弟弟受氣挨冷眼，這哪是孩子該過得生活？

頓時心裏就頗不是滋味。

承煜不知為何，腦子一抽，拉起孩子的手：“走，皇兄帶你吃點心去。”

謝瑉擡頭看他一眼，有點驚訝，但沒有拒絕。他認真的吃著承煜帶來的糕點，沒有絲毫防備，讓人不由感慨：再如何冷漠，到底是個孩子。

“我可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了，不然怎麽保護弟弟呢？”承煜尊老愛幼的心理還未完全褪去，他忽然充滿了責任感，原本的迷惘一掃而空，既然還不知道為什麽穿越，那就先顧眼前吧。

——承煜從此跟謝瑉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
他們仿佛親兄弟一般，承煜待承瑉千好萬好，雖然謝瑉不太自在，但明顯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白眼狼，也努力對他好一些，更好一些。承煜對這世界第一個真正被自己接納的人非常上心，這點直到他登基也沒有改變。

雖然有時候，看到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彈劾奏折，落井下石的卑劣之徒對謝瑉口誅筆伐，明明清楚這些人不過對手握軍權且強勢冷酷的謝瑉心存恐懼，但依然忍不住懷疑。不過承煜從未將懷疑放在實面上，他反而表現了極度的信任。其實他真的信任嗎？似乎是的，但更多……是抱著“捧殺”的心態吧？

所幸，謝瑉當真沒有背叛他。

承煜在遇到黃金鄉之後，他極度喜悅，但後來卻怕了。人真有意思，貪婪而不知足，又怯懦自私到畏懼。說什麽“為了黎民百姓”，還不是為了讓自己更輕松，不被稱為“昏君”！有時承煜都唾棄自己的卑劣，可自暴自棄吐出那樣卑劣語言的自己，卻被謝瑉效忠了。

他……太幸運了。

承煜覺得自己太幸運了，曾經認為伯牙子期的故事可笑，但真正遇到了才明白，有個能敞開心胸放下偏見的兄弟朋友，是多麽幸運的事情。

謝瑉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前進著，但他的夢想是什麽？承煜沒能問出口。他太自私了，心裏害怕。“謝瑉倘若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了，那他怎麽辦？”這樣難以啟齒的齷齪想法在心中盤旋，承煜終於發現：原來他以為自己會保護好弟弟，但實際上，弟弟一直在保護他。

他只是坐在金椅子上，哭訴自己多麽不容易罷了。

——這實則不過懦弱。

承煜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東西，他有缺點有欲望也有算計，可謝瑉完美如神。在承煜心裏，那是拯救他的神。謝瑉是他的弟弟，可實際他們並非親人。謝瑉是他的母妃從宮外悄悄抱進來的孩子，承煜跟謝瑉沒有血緣關系。

承煜痛恨這灑滿狗血的人生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掩蓋它！掩蓋真相決不能讓謝瑉發現！

倘若他們之間沒有血緣，那還剩什麽呢？

謝瑉又憑什麽，為了他這個沒有關系的哥哥——拋頭顱灑熱血？！

承煜將這秘密埋在心底，至死也沒有說出。他不到四十歲，謝瑉也仍是風華正茂的年紀。冥冥中仿佛預感自己即將死去，在一個冰冷的雨夜後，終於不禁開口詢問謝瑉：“在你心裏，我是什麽樣子的？”

“兄長心系家國、勇敢堅強，對我最好。不僅信任有加，還肯托付大事。我這輩子還好遇見了兄長，大概，再也找不到像兄長這樣偉大的人了吧。”

謝瑉的話如一記重錘，敲爛了承煜的心臟！

他大腦一片空白，羞愧、感激、自責、悲傷、欣慰……所有覆雜情緒糅雜一塊兒，讓承煜霎時淚流滿面。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叫別人難以直視，天生就該被仰望。

或許謝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他身上有些東西，使汙濁變得純潔、令絕望化作希望。

承煜有些遲鈍的思考著，他扯扯嘴角，最後露出一個笑。

……謝謝你，弟弟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誒嘿嘿，這奏是“雙方都認為對方是閃閃發亮偉光正”的勵志故事?（? ???ω??? ?）?

（?＊?ω?）?謝瑉表示：啊竟然有這麽好的哥哥簡直難以相信。

?（＾?＾＊）承煜表示：弟弟太貼心太暖了想哭的不得了嚶嚶。

……但實際他們都是有有點優缺點的普通人而已辣！

＿（：з」∠）＿（：з」∠）＿（：з」∠）＿

其實兩個人都帶著美圖秀秀的濾光鏡在看對方吧誒嘿【揍?（°?‵?′??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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